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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望川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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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菱心還沒來得及說什麽, 俞正杉便趕緊又近前一步,向俞菱心深施一禮:“大姐姐別生氣, 我就是想跟荀二哥討教一下書法和畫技。難得他近來有空,我又得了夫子的這一日假期,你說來家裏要見長輩,我就想著剛好到城外, 順路去個望川亭, 姐,成不成?”

荀澈自然是一句話也沒有說, 只是站在俞正杉身後兩步外,靜靜望著俞菱心。

她臉上神色很平靜,因著忽然見到俞正杉而生的那點驚訝早已迅速散了去, 又向荀澈望了望, 同樣是全無波瀾, 只是很快地掃了一眼他的頭臉和手臂, 就轉而淡淡應了俞正杉:“既然你已然請了荀世子,也沒有什麽不行的。”

頓一頓, 又轉頭吩咐溫嬤嬤:“杉哥兒已經回來了,嬤嬤還是不用跑這一趟了。我帶著甘露和白果足矣。人太多了, 打仗似的, 寇家面子上也不好看。”

溫嬤嬤有點猶豫,不過見到俞正杉確實放心不少, 再加上還有荀世子這位外人一同前去的話, 齊氏肯定會有更多顧忌。尤其是溫嬤嬤也聽霜葉說過, 當初在昌德伯府荀世子經過解圍的事情。齊氏肯定對這位荀世子的忌憚比其他的外人更多些。

如此看來,那麽老太太和大老爺最擔心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,那麽送別的時候,給齊太太再留些最後的體面,也就是了。

俞菱心見溫嬤嬤應了,就沒再與荀澈或俞正杉說什麽,轉身就上了車。

她此刻那種好像浸入骨子裏一般深深的疲倦與悵惘,在場眾人上上下下都感覺到了,但也都能理解。

畢竟是要與自己的親娘分隔千裏了,而且還是那樣一位一言難盡的親娘。個中滋味的覆雜,外人實在難以想象。

於是一路無話的到了城外渡口,剛將馬車一一停穩,便見到寇家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將最後的行李箱籠裝上船。

魯嬤嬤與翠菊等人往來指揮著,倒也不算太過混亂。而齊氏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藏藍百福紋軟緞長衣,牽著年幼的寇玉蘿站在旁邊,臉上的神情亦是疲憊衰敗,兼而有之。

俞菱心下了車,又叫甘露和白果將已經預備好的四匹料子、兩支人參,並銀票等等禮物都一一拿了,便緩緩舒了一口氣,往齊氏那邊過去。

俞正杉想了想,還是快步跟了上去:“大姐姐,我陪你罷。”

俞菱心點點頭,她其實沒有任何話想要跟齊氏說了,此時她帶來的禮物,以及她親自走這一趟看上一眼,已經是她能對這份母女緣分最後的交待。

接下來寇顯還有沒有再次回京的機會,齊氏在江州的日子又將如何,她也不想知道了。

眼看俞菱心與俞正杉兩人一同過來,齊氏眼眶立刻紅了,這次寇顯外放的變故前後折騰了足足一個半月,中間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傾向於外放泉州。

那條路對寇顯而言,未必算是最壞,但對齊氏自己卻形同死局。四十幾天裏,娘家昌德伯府的門她至少登了十五六次,也終於徹徹底底認知到,那宗譜上所謂的記名嫡出姑奶奶的身份就只是個記名,要不是當初與俞家聯姻,這名還未必能記上。

到了現在真有事的時候,疼愛她的齊太夫人早已作古多年,當家的嫡出兄嫂不過隨口應付罷了。她原本就沒剩多少銀子在手裏,登門第五次之後再不舍得也得開始置辦禮物了。

唯一慶幸的是,奔波月餘之後,寇顯的外放終於重新定回了江州,可齊氏素來保養得還算可以的美貌卻驟然憔悴了數倍,現在鬢邊連銀絲都有了。

這個時候見到前來相送告別的俞菱心,齊氏終於是再沒有什麽叫嚷折騰的雄心壯志,只剩下滿腹的委屈酸楚,稍微說了兩句話就淚流滿面。

而年幼的寇玉蘿更是直接撲到了俞菱心腿上,放聲大哭,滿是稚氣的聲音只是叫著姐姐。

這樣的情形下,莫說俞菱心自己,連對齊氏這位前大伯母全無感情、只有防備的俞正杉都有些動容,心中也想起了早逝的父母,一時間默然不語,很是難受。

荀澈作為外人,雖然是與俞正杉一同下了馬車,但並沒有隨著上前,只是打發了下人去安頓車馬之後,便在兩丈之外的距離負手而立,靜靜看著。

從他所立之處望過去,其實有些看不大清楚俞菱心臉上的神情到底如何,但荀澈能看見俞菱心的左手一直在慢慢撫著寇玉蘿的頭發,她的肩背挺得筆直,似乎仍舊很平靜的樣子,只是很偶爾的,會稍微低一低頭,右手便飛快在眼角按一按。

這一刻,荀澈心裏也隨著她的動作而刺痛了一下。

他很少見到她哭,上輩子,他們兩個人都過的那樣難,他也沒見過幾回她的淚。

只是到得他過世前的最後那半年,身上的傷痛實在太重,發作起來常常一痛便是數個時辰,藥石針灸都沒有效用,他才會看見妻子在身邊眼眶越來越紅,但往往俞菱心很快地就會起身出去叫丫鬟或者醫士拿些什麽,在外頭稍站一站再回來,淚痕便已全擦了去,只留著她溫柔而關切的鼓勵神情,讓他知道,她在陪著他。

現在,他終於也可以陪一陪她了。

終於,船上的家丁和婆子都開始與齊氏說話,時辰大約是差不多了。齊氏仿佛是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俞菱心的頭發,但俞菱心卻在這一刻俯身低頭,將腰間的黃玉薔薇禁步摘下來,放進了寇玉蘿手裏。

齊氏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,最終也只好轉而去牽寇玉蘿,一步三回頭的去了。

俞菱心沒有再往前走,也沒有說什麽,只是深深半跪一福,算是最後告別的行禮。俞正杉全程陪在堂姐身邊,此刻也以子侄之禮隨之一躬,給齊氏在登船的最後一刻,全了所有能盡的體面。

寇家的船已然起錨,很快便順水而去。俞正杉連忙親手去扶起猶自屈膝的俞菱心,而這時候荀澈也快步到了跟前,聲音聽上去溫和一如平時:“表妹,你還好麽?”

俞菱心緩緩舒了一口氣,就著俞正杉的手站了起來,又沈了沈,才慢慢擡頭望向荀澈:“多謝。”

俞正杉只以為俞菱心因著荀澈這句話而稍作客氣,並沒有多想,只是小心扶著俞菱心慢慢往回走。

荀澈自然知道俞菱心真正的意思,是謝他在有關寇家外放之事上的出手。但他現在滿心都是疼的,看著俞菱心此刻有些發白的臉色,和仍舊微微發紅的眼眶,心裏好像針刺一樣,想要伸手抱一抱她,或者哪怕只是扶她回去馬車上休息片刻也好。

可看著此刻的環境與身邊之人,荀澈到底還是知道,自己動手是萬萬不合適的。只能強自咬牙忍了忍,才溫聲道:“表妹客氣了。”

回到馬車處,俞菱心膝蓋上的酸麻便已消散了,只是臉上神情仍舊帶著些郁郁之色,身邊的眾人,不管是甘露白果,還是荀澈和俞正杉,沒有一人多說一字,幾乎人人都是屏息一般地靜靜等著她恢覆心緒。

俞菱心瞧著眾人的樣子,不由苦笑了一聲:“也沒什麽,不用擔心我。”

“大姐姐,到望川亭那邊走走散散可好?”俞正杉小心地問道,“我原本約了荀二哥過來,就是想到那邊看看風景,預備過幾日書院裏的詩畫習作。你也去那邊散散心,望川亭風景可好了!”

望川亭並不是一座單獨的涼亭,而是由左中右三座涼亭與幾條回廊組成的一個簡單的水榭,三座亭子中都設有寬大的石桌石凳,是前朝時青陽書院出資修建,為的就是讓仕子們可以到此處臨水觀景,賦詩作畫。

因著望江亭的位置靠近京城外的渡口與官道,青陽書院並未將其完全圈起封閉,只是定期著人清掃修繕。往往離京之人也多有在望川亭裏敘話送別的,算是一處京外的景觀。

“恩。”俞菱心點點頭,便轉身上了馬車。

從渡口到望江亭,只有一盞茶的車程。俞菱心在車裏還沒能完全靜下心來,就到了。

俞正杉十分興奮,連忙叫人將帶來的筆墨紙硯,鎮紙等物一一拿出來,擺進觀景最好的左亭之中。

荀澈則是等在了俞菱心的車馬處,見她下來的樣子並沒有再落淚,心裏才稍微松快一二分,與她一同過去左亭的這幾步路上隨口問道:“表妹平素可有習練字畫?”

俞菱心其實已經有些受不了他這樣一口一個表妹的叫著,只不過與齊氏這一場告別的覆雜滋味尚在心頭,她連翻個白眼的力氣也沒有,只能順著荀澈話應道:“我不大懂畫,寫字上頭,最近在臨柳體的帖。”

“那表妹可曾練過趙體?”荀澈又問了一句,這時俞正杉已經鋪展好了畫紙,開始研墨了。

俞菱心眼簾都不擡,依舊興致缺缺:“以前臨過幾本。”

荀澈應了一聲,隨即到石桌前,簡單環視一下周圍的江川景色,就提筆勾勒了個大概的山水輪廓,又將畫筆還給俞正杉,給他講解了幾句:“杉弟,你先在愚兄這個稿子上開始著色,以這個方向看到的天光水色為準……”

俞菱心也順著荀澈指給俞正杉的方向望過去,果然長天碧水,青山城郭,景色十分疏闊。

荀澈想了想,又道:“待你畫好這頭一幅,再自己打底稿,按著你喜歡的景色重畫一副。句子不要單獨想,更不要堆砌,觀景的時候,作畫的時候在心裏醞釀便是。所謂‘妙手偶得’,忌諱的就是刻意二字。”

俞正杉聽荀澈講了許多,早就心癢難耐,連忙應聲便開始觀景落筆。

荀澈看他畫的認真,眼光又轉到俞菱心身上,做出一副順便給俞菱心講解書畫的模樣,在石桌側面又絮絮說了幾句。

俞菱心其實根本心不在焉,只是順著荀澈說話的停頓恩了幾聲,但俞正杉先忍不住了:“那什麽,荀二哥,您陪著我姐姐到中亭,不,右亭去坐坐成不成?小弟我還是得靜著些才好作畫。”

荀澈立刻笑道:“是愚兄糊塗了,那,表妹,要不我們到右亭坐一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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